如飢似渴的女兒電影

⑴ 十二年，十二夜

前一段突發奇想，覺得應該把十年左右之前看過，特別喜歡或印象很深刻的片子，都拎出來重賞一遍。

在人生的高速路上競相驅馳，久了竟忘記離某個風景已有多遠，這時候需要一個坐標，也許一部影片就是很好的坐標。我們會被記憶欺騙的同時也會被記憶喚醒，重溫一部影片是否能記起，當時和誰在一起，怎樣的心情...於是好像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自己。如果當時有記下看片的感想，那就更好了，兩相對照不勝唏噓——真不適應這樣的自己，好像總是在回憶。

動念之後我看的第一部片子，是《十二夜》。多少年來總是對張柏芝在街頭轉身離去，漸行漸遠，淚流滿面的畫面難以忘懷，經歷過戀愛的人都知道，那時候你一直走一直走，淚一直掉一直掉，但直到最後一秒確認他是真的不會追上來了，心才終於碎掉。有一瞬恨不得扭頭跑回去，嚷嚷著我後悔了我開玩笑的我以後再不任性了，我要我們在一起……但，在他真的沒有追上來的時候，你知道你連這個機會也錯過了，唯一的選擇是一步步刀尖上一樣走下去，背挺得直直的，僵硬得一碰就碎，要走到他看不到的街角再嚎啕。

看過那麼多影片，也只有《情迷六月花Henry and June》的結尾，Henry搖搖擺擺騎車，不肯遠去，但最終還是離開的長鏡頭，可以與之媲美。好的導演果然知道該怎麼發力，怎麼留白，怎麼積蓄，才能一記重拳，打得你躬下身子，嗆出滿滿的淚。

當年看的時候，覺得這電影就是愛情的讖言，如今再看，原來是愛情的恐怖片。

你看張柏芝陳奕迅吵架的對白——

「為什麼我做的一切，你永遠都不會欣賞？」

「我沒有叫你幫我做那麼多。」

「我到底做錯了什麼？」

「你沒錯，我錯了行了吧？」

「我關心你有什麼不對？如果有人這樣對我，我一定很開心。」

看的時候覺得簡直是火星客金星客的雞同鴨講，回頭一想歷歷在目好熟悉，男女之間的事說復雜也復雜，說簡單也簡單，一部電影就道盡了大多數關系的內涵：

一見鍾情，兩心相悅，蜜月期總是太短。卻終於因為不同的性格和經歷，在始終難以步調一致中，爭吵，傷害，和好，又隔閡，總有一人累了倦了堅持不下去了，分開了，分開了又念起種種好來，有不甘心也有眷戀，還有反思。有時候也許就真的回頭了，有時候不需要一場折騰也終於磨合到馬馬虎虎，周圍人紛紛道賀終成正果，當事人這時候卻覺得沒意思了，死去活來到手的，彷彿雞肋，是去是留——當初的執著不見了，開始迷惘。

如此循環往復。

就像影片的開頭和結尾，呼應的那麼整齊，這一次也特別留意了最後一句台詞，謝霆鋒說起戀愛的傻事來，感慨： 「絕對不會有下一次了」 ，張柏芝附和說： 「我也這么想。」

而且，你聽我說哦，那些信誓旦旦要逃脫愛情大魔咒，不愛那麼多，只愛一點點，永遠保護好自己，慎勿將心輕許人，從此收起真情誰也不給的人，往往是下一次照樣一頭栽進去毫不含糊的人呢！

誰不希望愛情是一場自己可控的游戲？要風得風，收放自如，一個按鍵下去你必須回應我的痴心，再一個按鍵，我已經不愛你請你乖乖消失掉，搞不好好長時間後，還有個按鍵按一下，請你做一個合格的前任，痛不欲生地回來哭訴失去我之後的落寞，等我報以淡然優雅的一笑，讓你此生再也忘不掉。但也許真的這樣，就不好玩了。總之那些活生生的滿是缺憾和痛楚的感情里，躲不掉，好累。像張柏芝在地鐵站里逡巡徘徊的那一段，哪個戀愛中的女人不是感同身受，往前一步怕被嫌太粘人，退後一步又總擔心男人感覺不到自己的痴心，痛恨自己這沒出息的樣子，想索性大步出去愛個痛快與他無關，但邁步的瞬間想起感情始終是兩個人的事，誰也不願變成對方的枷鎖...就這么來來回回，來來回回，終於在車門關閉前的瞬間跳上去。

「我就不過去了，累，回家了。」

努力地輕描淡寫，得意於表現出的淡定成熟，可是折騰糾結的心路歷程還是把自己委屈出內傷來。而一霎時的偉大，終於要淤積成滿腔的怨憤，到最後火力齊發的時候，搞不清這中間前因後果，九曲十八彎的笨男人，鈍男人，他一定會怒吼：你不可理喻，你神經病！

於是你受傷更深了。

「為什麼我做的一切，你永遠都不會欣賞？」 【LOOP模式】

十年前看這片子的時候，我的心態大概跟張柏芝差不多，所以除了感同身受外並沒有太多其他感想。十二年後重看，才發現這個人物初時真是滿是小女兒的嬌嗔和稚氣，起先的分手，要先提出就不覺得是輸，還要拉個路人甲假扮新歡來滅他人威風，哪一樣不是小孩子做派？蠻可愛的。但和陳奕迅的這次戀愛里好像一下子成熟不少，中間輾轉折騰，讓女孩身心俱疲地變成了女人——怪不得那些總是在疼愛寵溺中的女人，才能保持一顆公主童心——原來每個成熟世故的女人，都有屬於自己的痛苦經歷。

可失戀究竟是什麼，明明已經被那人折磨到恨不得早早解脫，失去後還是要以淚洗面無法復原，是捨不得，是不甘心，還是其他？或者就如閨蜜怒斥的那樣 「為什麼他不喜歡你，你就覺得自己沒有用？」 是一種殘酷的自我否定？從前一段看《張先生和張先生》開始，我也一直在琢磨這些有的沒的，他不再愛你，對你究竟意味著什麼？百思不得其解，最後只好稀里糊塗覺得是所有原因的集合。

大病一場，閨蜜也沒用，喝醉也沒用...那時候躺在床上眼淚順著鬢角被枕頭吸走，心裡清楚唯有時間是救主，默默祈禱著趕緊趕緊趕緊過去吧這一切，就像電影里那樣來一句「兩個月後」或者「半年後」甚至「三年後」都可以，讓我好起來，讓我不再想起來就窒息一樣疼——

「我真的很喜歡，很喜歡你，然後很傷，很傷，我一直期待有一天傷好了，能重新開始生活，而這一天終於來了。」

兩個月後，張柏芝從英國回來，兩人咖啡館里的見面不咸不淡，聽到陳奕迅去找過她，眼角眉梢還是飛起藏不住喜悅，接著終於說出了那段話（原諒我要全文引用，實在是電影散文的佳作，畫面配樂文字念白俱上品，個別文字有改動，保留原意的基礎上潤色一下）——

「之後我就去了英國，一下飛機我就想哭，因為我記得你說過：如果以後真的拍拖，你一定會帶女朋友去見以前的教授。當時你就問我，我們什麼時候過去？

現在我真的來了，但卻只有我一個人。

我在火車站下車，去了你念書的那間大學。我忽然覺得你是這么遙遠，我好害怕，你怎麼會變得那麼陌生？如果我連對你的這點感覺都沒有了，那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。

到了第三天，我再次去了那間大學，我坐在你宿舍的飯堂里，想像著你曾經在這里出現過，想著就哭了。

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？

坐火車回倫敦的時候，碰到一個香港來的年輕人，他問我是不是來旅行的，我說是的，他問，為什麼你不帶照相機呢？於是他給我拍了一張照片，說回到香港會寄給我。

昨天，我收到照片了，他在後面寫著，給我哀傷的朋友……」

這段用情至深的話，我在十年前似乎也引用過，有多喜歡？（而對方的回應也算是影片神來一筆）

於是這兩個人又稀里糊塗在一起了，也不是他被感動，也不是她被改造，當然也可以說，這兩個都是原因：她成熟了，他遷就了。總之重新在一起後好像和諧多了，步調終於一致，卻終於在一層窗戶紙不小心破了之後，看到「幸福」之下的迷惘，原來你如飢似渴的時候，它就是豪華大餐，當你不再那麼餓了，才發現面前這盤只是雞肋，有人說，勉強吃吃吧，怎樣不是過一生，也許就真的吃一生了。

也有人推開盤子，說，這真不是我想要的。

她第二次走在街頭，上一次她淚流滿面地遠去，心裡巴不得那人追上來拉住自己；這一次她躲躲閃閃在暗處跟隨，看著他滿腹心焦地尋覓著自己，卻故意不肯現身，已經打定了分開的主意。兜兜轉轉原來是這樣，早日如今，何必當初。

片首就說的好呢， 「愛情，是一種病，過了，就好了。」

只是這個「好了」，再不可能是回到認識你之前的那個「好了」，不可能是這一切都沒發生過的「好了」，不可能是面對同樣的境遇還一定會做相同選擇的「好了」。

愛情，是一種病，病好了，人卻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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